在沙漠绿洲中停留二月有余后,令狐冲与岳灵珊继续东行。途经黑木崖时,二人在一处酒肆歇脚用饭,听得江湖人士议论纷纷。
“自任圣姑被囚于大木寺,常有江湖豪杰前去救她,尽数被擒。如今大木寺处境着实尴尬,若放人,恐被江湖同道耻笑畏怯魔教;若不放,这新增的膳食开销已令寺中不堪重负。“
“更麻烦的是这些豪杰个个嚷着要吃肉饮酒,稍不如意便破口大骂。寺中僧人被扰得晨钟暮鼓都不得安宁。“
“客官有所不知,前些日子还有个叫计无施的,被擒时包袱里竟装着两只烧鹅,说是怕圣姑吃不惯素斋...“
“圣姑乃我教圣女,被困四载,上头却迟迟不见动静,真真是...“
“慎言!隔墙有耳!“
“你不要命了?“
令狐冲与岳灵珊一路疾行,赶至大木寺山脚下,寻了处隐蔽所在盘膝调息。半个时辰后,二人往山上行去,来到大木寺门前。二人感知四方,寻得任盈盈所在方位。悄然潜入寺中,点倒数名看守僧人后,岳灵珊推门而入。见任盈盈面色苍白如纸,眼神黯淡无光。岳灵珊落下眼泪,上前紧紧相拥:“姐姐,我们来迟了。几年不见,你怎的憔悴至此?“任盈盈见二人到来,眼中闪过一丝光彩,勉强展颜笑道:“大哥和妹妹游历归来了?“令狐冲问道:“盈盈,你为何被囚在这大木寺中?可还有未了之事?今日一并解决。“任盈盈神色忽然黯淡下来,轻声道:“罢了,这些事出去再说。“
三人悄然离开大木寺,直至寻到一处僻静山顶。岳灵珊道:“姐姐,你把近年发生之事一一说来,好让我与大师哥知晓。“
任盈盈凄然道:“四年前你大师兄陈大哥随山门来洛阳金刀王家做客,王家从他屋中搜出《笑傲江湖》曲谱,错把曲谱当成林家的辟邪剑谱,我与绿竹翁为他洗清冤屈。见他神色郁郁,我便问他出了何事。他说被人误会与恒山派仪林私通;为护山门,体内被打入八股真气;师妹移情;又被人诬陷偷学辟邪剑谱。陈大哥说,这本曲谱是你们托他送到绿竹巷,如今既已送到,他便可以安心辞世了。我见他可怜,还是你们的朋友,就留下了他。“
听到这里令狐冲与岳灵珊闻言如遭雷击,不想前世种种,竟在陈世平身上重演。令狐冲深吸一口气,沉声问道:“盈盈,陆大有可还活着?“任盈盈道:“在洛阳王家时,陆师弟尚在人世,后来便不知晓了。“
任盈盈继续道:“陈大哥为护我,与大木寺僧人起了冲突。方生大师认出他的剑法,指点他去大木寺求救。后来陈大哥昏迷多日,我背着他上大木寺求救。寺中要我住上十年,方肯救他。岳掌门以陈大哥与魔教妖女有染为由,将他逐出山门。陈大哥醒来后,方证大师愿收他为徒,传他易经经救命。他却宁死不愿改投大木寺,从此杳无音信。“说完泣不成声。
岳灵珊蹙眉道:“爹爹怎会如此糊涂?大师兄人品武功俱佳,怎能将他逐出师门?“她握住任盈盈的手,“大师兄这般离去,岂不辜负了姐姐一片苦心?“任盈盈幽幽一叹:“陈大哥并不知是我送他去的。我质问方证为何不施救,他说虽未疗伤,但已给了陈大哥百日性命。寺中僧人执意不放我出去寻人...田伯光来探望,说有人在杭州梅庄附近见过陈大哥。我当即要出寺寻人,可大木寺百般阻挠。我一怒之下,便让昔日受过我恩惠的江湖人士来寺中闹事,这一闹就是四年光景...“岳灵珊怒道:“姐姐,这大木寺欺人太甚!我这就与大师哥去拆了那破寺!“任盈盈急忙拉住她的手:“灵珊妹妹,起初我也愤恨难平。后来想着陈大哥多半已不在人世,我余生伴着青灯古佛也罢。这事也怪不得大木寺,在遇见你们之前,我确实做过些错事...“
令狐冲道:“我与小师妹离开短短数载,竟生出这许多变故。“他在来回踱了几步,突然站定:“世平如今生死未卜,我们这便去梅庄查探。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“
三人来至梅庄门前,将拜帖交与看门小厮。小厮走入宅院。未几,黄庄主快步出来,朗声笑道:“贵客临门,蓬荜生辉!“。
正厅内,宾主落座,小童奉上香茗。令狐冲含笑道:“黄庄主,这位是小师妹的姐姐岳盈盈姑娘。久闻庄主'七弦圣手'之名,今日特来讨教。“任盈盈起身,行了个万福:“常听小妹说起庄主琴艺通玄,今日得见尊颜,三生有幸。“说着自布囊中取出古琴,“愿奏一曲,请庄主指点。“
任盈盈将琴轻置于案几之上,指尖在七弦上虚拂而过,带起一阵清越泛音。“献丑了。“她轻声道。玉指忽落,琴音初起如春溪漱玉,继而似新燕穿柳,在梁间呢喃低回。一个婉转的滑音后,曲调忽如落花逐水,带着几分欲语还休的缠绵。
黄庄主闭目凝听,待琴音终了,方缓缓睁眼:“岳姑娘琴艺已得三昧,老朽佩服。此曲情真意切,尤其转调之处,将思念之情表露无遗,实在妙极。“任盈盈闻言,眼中泛起泪光:“庄主琴道造诣高深,晚辈这点心思,终究瞒不过前辈法耳。“
岳灵珊将茶盏重重一放,蹙眉:“姐姐,整整四年过去了,你怎的还这般念念不忘?如今你弹的曲子,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个调子。开始听来倒也婉转,可听得久了,实在叫人烦闷。“见黄庄主面现疑色,令狐冲拱手道:“庄主见谅。四年前,盈盈爱侣突然杳无踪迹,至今下落不明。虽经我等屡次劝慰,非但未能释怀,思念之情反倒愈深。如今抚琴之时,总不免将这番情思寄托于弦上。近日才知四年前他曾在西湖现身,此番前来,一为拜会庄主,二为寻访故人。说来可惜,那位公子箫艺超绝,若能与庄主琴箫和鸣,必是人间绝响。
黄庄主略作思索,面露讶色:“说来也巧,四年前庄上来过一位擅箫的公子,与阁下同姓,名唤风半。莫非正是此人?“令狐冲尚在怔忡,岳灵珊已脱口道:“正是他!“岳灵珊见令狐冲与任盈盈皆露疑色,不作理会道:“黄庄主,那位风公子想必生得比我大师哥还要俊朗几分,剑法想必也是极好的。不知庄主可知他后来去向何处?“黄庄主捻须沉思,缓缓道:“那位风公子确实仪表堂堂,剑法造诣颇深。只是...“他眉头微蹙,“只是那时他经脉有异,内力尽失。随行有位童化金,二人...“话音稍顿,“后来发生些变故,老夫也不清楚他们是否同去,去往何处。“
任盈盈闻言立即起身,郑重施礼道:“恳请黄庄主明示。小女子与风公子分别四载,日夜思念,还望庄主告知他当日去向,何为不清楚他们是否同去?“黄庄主面露难色:“岳姑娘,此事关乎一大秘辛,恕难相告。“
令狐冲:“那位童化金是何来历?““面生得很。“黄庄主摇头,“相貌寻常,如今已记不真切了。“令狐冲示意任盈盈坐下,向黄庄主抱拳:“多谢庄主告知。如此说来,我等只需寻得那位童化金便可。“顿了顿,笑道“我近日与小师妹新练一曲,还请庄主指点。“
......
暮色渐沉,三人辞别黄庄主,沿着西湖堤岸徐行。令狐冲问道:“小师妹,你怎知那风半便是世平?“岳灵珊指尖在掌心虚划:“大师哥且看,'平'字首笔移至下方,可不就成了'半'字?这与你的'风二中'之名,倒有异曲同工之妙。“
令狐冲闻言先是一怔,继而抚掌大笑。见任盈盈面露惑色,便将改名之事告诉任盈盈。任盈盈笑道:“原来大哥竟是丐帮未来的帮主。陈大哥与你这般取名心思,倒真应了'英雄所见略同'这句老话。“
岳灵珊道:“眼下蹊跷有二。其一,这童化金来历成谜;其二,黄庄主言辞闪烁,似有隐情。大师哥,庄主所言秘辛,会不会与庄底那条秘道有关?既然童化金无从查起,不若先探探这秘道虚实?“令狐冲向任盈盈解释道:“早年我与小师妹拜访梅庄时,偶然发现庄底暗藏秘道,直通西湖。那时我们不愿卷入江湖是非,便当作不知。如今世平下落与梅庄牵扯,看来不得不一探究竟了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