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。”“邦、邦、邦。”
更夫拿着竹梆子敲打三声,已是三更天(23:00-01:00)。
王莱床盘腿坐在床上,五心朝天,脸上一阵红一阵青,时而满面汗如雨下,时而打起冷颤如堕寒狱。
屋外阔叶树上,蝉鸣响个不停。虽说是立了秋,天气还是那般的炎热。王莱着一身黑色的修身薄衣,面前横放着一柄屠夫常用的杀猪刀,前宽后窄,大约只有一尺长(≈30cm),比江湖人士用的刀短了许多,更接近匕首形制。
黑色的刀锋冒出阵阵寒气,离它数丈远还能感到它刀锋刺肉的寒芒。
床头木几,点了一盏油灯,照亮了大半个屋子。油灯旁放着一本表皮泛黄的书籍,左上角书耳写着「麻氏杀猪汇编」。
字是十分娟秀,像是个女子写的。字迹已然陈旧,应也有百年历史。
陡然,王莱睁开了眼,大喝一声,喝出一道白气。油灯火焰一阵颤动,随后恢复平常,细看去上下火焰竟有半指错位。
王莱猛地拿起面前的杀猪刀,身形如黑影一晃,到院子里舞了起来。
他住在城中一处偏僻地界,家中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厨房外带一个小院。原先祖屋倒是有两进院落,因练武、营生都需本钱,置换了这套的宅院。
院内摆着梅花桩,中间还立着一个两人宽木桩,桩上满是刀劈斧砍的痕迹。
黑色身影一先还慢慢搭着架子,随后越来越快,身形鬼魅,忽前忽后,手上的杀猪刀舞得虎虎生风。
明月打在他身上,地上影子随形舞动,树上的知了静若寒蝉。他忽然大喝一声,跳到半空,手上杀猪刀劈出一道寒芒,竟将粗木桩一刀两断,应然倒下。惊人的是,其断面,平滑如玉,没有一丝木渣弹出。王莱心中恍然,暗道一声:成了。
现在的他,全身气息,周行不殆,双目如炬,内有灵光。经脉中一股热流涌动,这怕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吧。
王莱直观感觉,气息悠长,练了好一段时间,面色如常;力气大了不少,一手就能将地上的粗木桩举起,竟还有余力。之前的王莱眼有杀机,身无杀力,本要是搏命而为,胜算不过三成,如今可有七成。
卡在这一步,已有好些日子了。今日去了麻老师傅家,当头喝棒,去了心中最后一点阴霾,水到渠成地破了关。现在也可以称得上武林中人。
虽说老镖头学艺需要花银子,一些基础武学常识却毫不吝啬。
当今武学分为内外两种,内壮脏腑,以修内力;外熬筋骨,来炼气力。壮大脏腑,神满气足,百病难生;打熬筋骨,气力增长,力能举鼎。
传闻中那些名门大派的上乘武学,都是内外兼修,或许有王莱想象的高深武学。
之后王莱也请教过是否有具体的武学等级,江湖榜单。老镖头听了后,哈哈大笑起来,嗤之以鼻:
“哪有这么多的等级,还分个一流、二流也就罢了。还分什么九境神仙,八境超凡……都没有听说过。你这书生,怕不是读书读傻了,把话本里臆想的胡话当真了。
江湖中人,看你是一流高手,就不下手了吗?哪有这种可能性?若是如此,还打什么擂台?见面就掏出一流高手的牌牌,不就完了吗?那还有这么多的江湖厮杀,打不打得过,都要打过才知道,都是手上见真章。”
“不过武学确有境界,粗分而已,旨在激励后辈上进。据我所知,有先天和后天之别,先天境界,我不了解。后天分内外家。内家分小周天、大周天;外家则为明劲、暗劲。”
「月既不解饮,影徒随我身。」院落里没了王莱的身影,空留斑驳树影倒映于地。
回到屋里,翻看麻老师父传他的秘籍。书籍黄白相叠,新旧相加。前面是最旧的黄纸,写了一些杀猪的手法,汇成九式,应是代代传下来的。有些是王莱学过,有些也未曾见过,粗粗翻了几页,大有收获。
中间是一篇军中的搏命技,讲得是如何与敌,以命换命。所谓「杀敌一千,自损八百」,招招不留后路,以命博命的路子。麻老师父,莫非还从过军?既然麻老师父不说,王莱也没必要深究。
书中外夹了一页蝌蚪文字,篇幅不长,仅有百余字,只是认不得。王莱当下心中一颤,暗道:莫非这是传闻的九阳神功、九阴真经之类的武功。
不过王莱另有办法,只见他摘下胸前的琉璃珠子,沿着蝌蚪文字滚上一滚,浓黑的字迹淡上几分。
这颗珠子王莱醒时就握在手中,一开始也不知其用,只当挂饰带在胸前。待到王莱历经老乞丐身死,大喜大悲后,珠子有了异变。
熟睡时分,常入梦,见一黑色虚影,盘腿练功。
他现在练的调息功法便是跟着这黑色虚影学的,练了好一段时间,今日总有了一些成效,但没有参照,也不知自己是大周天还是小周天,因此王莱觉得这方世界并没有像老镖头所说的那般简单。
王莱无意中发现这琉璃珠有个翻译的功效,只消将它字上那么一照。隔日梦中黑色虚影就会不见,取而代之的便是翻译好的文字。它对汉字没有功效,就对生僻的图字有作用,也不知是什么原理。
做完这些,王莱躺上了竹椅,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。想着如果这件事结束,还能活着,必要走到武道的巅峰,见见不同的风景,这才不枉来此世一遭。
躺着躺着,鼾声乍起。
“邦、邦、邦。”
“邦、邦。”
五更天(3:00-5:00)。
王莱自然醒了过来,身体早已适应五更天起床。简单梳洗一番,换上杀猪常用的工装,提起杀猪刀,便要往杀猪场赶去。
杀猪有特定的场所,不可随地宰杀,甚至还有「监宰吏」监督屠宰流程。每月屠夫还要缴一定的清洁费,毕竟杀猪场是官营的,屠夫只是借用而已。
天还没有放亮,灰蒙蒙的。大街上就他一人,脚步轻盈地走在青石板路上,只有天上明月和人间清风相伴于他。这时还早,连早鸟还未醒来鸣叫。
王莱双耳微动,眼睛一眯,拐进一小巷。
忽地,马蹄声碎,旌旗猎猎,十几骑玄色盔甲骑兵徐行在大街上。王莱破关后,五感增强,听力极强,刚才远远就听到动静,躲进了小巷,避开了他们。
骑兵全骑着健壮的高头大马,应是北方马。北马高大擅奔袭,南马偏廋好攀登。玄色骑兵,个个衔枚,不发出一点声音,胯下马匹,紧跟着领头骑兵的步伐,步调一致,恍然一音。
王莱背靠墙壁,敛息侧看,从狭窄的巷口望去。
只见这一行骑兵,玄色盔甲泛起冷光,手上的刀剑更露锋芒。王莱心中暗叹:穿这一身盔甲,竟然气息如常,见他们个个骨骼精壮,都应是外家好手。
王莱侧耳细听,一道似有似无的悠长呼吸声,竟还有个内家高手。听声位,应是那个领头的。
片刻,这队玄色骑兵消失在大道上。王莱困惑,此时天还没亮,城门也未开,哪来的这么多骑兵?还是这般装备精良,满是外家好手的北方骑兵。看这样子,怕是来头不小。
想了一阵,就把它丢到脑后了,这些人与他的计划并不冲突,甚至希望来的人越来越好。
浑水才摸鱼,混乱是阶级。王莱不打算追查这些人的身份,不要节外生枝,按自己的计划走。
……
杀猪场内,数十头黑猪早就赶在了猪圈里。门廊挂着挂数个灯笼,照得灯火通明的。几根粗壮圆木架成大门,门楣上着一副牌匾,上书「杀生」二字,别无其他。
两侧门柱上挂着一副木质对联,上联「双手劈开生死路」,下联是「一刀割断是非根」。
王莱走进了杀猪场,见过场主管,签了字,点了卯,收了字据。待到月满,依着字据缴次月的清洁费。
迈步进了常用的杀猪室,早有人等候着。
王莱定睛一瞧,原是个熟人,心中又喜又惊:“你怎做了监宰的小吏?”
“王莱你来的可早。”白圭着一身青色皂衣,腰间悬着牙牌,自顾自地瞟了一眼猪圈里的黑土猪,“今天要杀猪可不少。”
昨日下午,猪市挑的猪,傍晚就被专人送到了这里,饿上一夜,以清肠胃。本地的土猪,前黑后黑,只中间一块白,故名唤做“两头乌”,以「皮薄如纸、骨细如针、肉质如脂」著称,肉质最是鲜美,紧实。
“还不是老头子逼着我去的,见我整日在家无所事事,老头子气不打一处来,把我一脚踹出了门。”
“我也遂他的意,正好躲几天清净。”
“不过,还有个原因……”白圭凑到王莱耳边正打算私语。
倏然,几声散乱的脚步,杀猪室进来了几个帮工。白圭见状只好闭口不谈,打了个眼色,示意完事后再谈。
……
“噼啪”几声干柴爆裂声。杀猪室里架起了几口大锅,灶下柴火烧得正旺,将一侧的土墙照得通红。杀猪室两面透风,一面土墙两根木柱架起遮雨的草棚,一面紧连着猪圈,正中间放着一整块青石砧案,离地三尺。
白圭掩鼻站在猪圈外,手里拿着一本黄册,勾勾画画地正验着猪,这是他的职责所在。
「监宰吏」需先验明猪身,按《司牧安骥集》中的“五视法”:观其眼,看其鼻,察其舌,望其粪,视其步。如果有眼赤流泪,鼻流脓涕,行走踉跄的,便要立刻隔离焚烧。
片刻,白圭检验完,走到王莱身旁:“没有病猪。”
这时,帮工死死地按住了一头大猪,吃力地将它抬了出来。这大猪嘴里不断嘶叫,四肢不停挣扎。
帮工一时不察,被这头大猪,踹上了一脚,一个踉跄摔倒在地。这头大猪乘机挣脱,直愣愣地逃向杀猪室外。眼见它立刻就要冲出门外,离大门仅有一丈之远,马上便要有新生,它都忍不住哼唧起来。
前蹄已过大门,半个身子逃出外面。正当它哼唧高兴之时,突然眼前一黑,哀鸣一声,倒在地上。只见它枕骨下一二寸有一红块,杀猪刀柄正落在它身旁。
众人皆愕然,呆在原地,不知发生了什么,这头大猪怎的突然倒地?白圭眼前一亮,听说王莱做了屠夫,今竟有这般本事。
“还愣着干嘛,赶紧抬过来。”
出手的正是王莱,自他破关后,眼力,气力皆大有长进。对着大猪的枕骨与脊椎处,一记重击,便将它击昏,若是前几日的王莱,可做不到,只能见它逃之夭夭。
怕它醒来挣扎而逃,便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捆缚四蹄,绳结暗藏“猪蹄扣”。「猪蹄锁扣法」越是挣扎越是紧扣,而解绳只需轻拉活扣,一下便解。
灶火烧得旺,水在锅里一直翻腾,白色水汽一股一股地向上翻涌。王莱解下腰上的酒葫芦,对着杀猪刀锋,喷上一口,再用开水烫上一烫。
王莱闭眼,以手抚摸猪身,「手之所触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,砉然响然」,猪身经脉已了然于心。
正所谓「奏刀騞然,莫不中音」。王莱张开虎眼,内含杀机,手持杀猪刀,騞然一刺,血出如注;刹那转身,斜切颈椎间隙;拎起猪头,横向一刀,破开喉管,猪血喷涌而出,恍若水瀑。
正是麻氏秘传「三刀定牲法」,比别家的,更为凌厉、慈悲。猪还没感到疼痛,已入黄泉,了却此生。读了麻老师父传的秘籍,王莱之前还有不顺畅的地方,今日杀猪行云流水,浑然天成,技法上了一层楼。
帮工见猪血喷涌,立马端起木盆接血,这一套流程早已熟练,不必多言。待血放尽,帮工各司其职:烧水、烫毛、刮毛。这些活计便让他们代劳了,王莱依法又杀了几头。
这些帮工虽说是挂名在杀猪场,但都是苦出生,手脚自然麻利,再说王莱每次还要给一份额外的好处。
忙完这些,天已大亮,太阳红着冒着出来。
数头大猪褪了毛,放在棚外,等在上案。王莱刺刀入腹,「以无厚入有间,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」。
半盏茶的工夫,便将内脏全部取出,按“心、肺、肝、胆、脾、肾”顺序排列,此道工序称之「六脏归位」。要说有什么讲头,麻老师父也没讲,王莱心中暗测:或许是按着五行来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