辘辘远听,囚车消失在大街上,刚刚避开囚车的人群,纷纷冒了出来,大街恢复了一些热闹。街上的摊贩可不乐意,隔天闹上一次,生意都清淡了不少,不由地吐槽。
这都几次了,大半个月前就抓了这大寇,说是要斩立决,也没见个动静,只每隔几天来游街一次,开始还能看个热闹,现在生意都不好做了。
太行山离我们夏阳城可有一段路程,官府明摆着想让人来救,这才迟迟不杀。
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事,太行山的大寇们能看出来?
这是阳谋,人就在这,总是要救的。
管他大寇不大寇,救人不救人的,我只盼着生意能好一些,杂税能少些,或许年前能有些富余,不然不知今年年关该怎么过。
……
王家肉铺,送走李家嫂嫂后,又来了一二个客人光顾。自囚车一上大街,一阵喧闹后,大街冷清了不少,至今还没有新顾客上门。王莱当门靠在门边,双眼斜望大街,眼神迷离,似乎在想些什么。
心中不断盘算着,已经是第五次游街,这几日就可见分晓。胸中滔天巨浪般的怒意凝结成实质,化做一把魔刀悬在他心上,猎猎作鸣,仿佛下一刻便要脱体饮血。
王莱双手环抱,紧握着双臂,手臂剧烈的疼痛,抑制心中欲饮血啖肉的魔刀,暂熄蠢蠢欲动的念头。告诫自己:小不忍则乱大谋,左右不过这几日,耐心等下去,到时善恶到头终有报。
内心水火相激,早是一副地覆天翻的景象,魔刀动若黑龙,翻云覆雨,地裂天陷;而表面神情却是风平浪静,双目浅阖,倚在门边,好似睡着休憩片刻。
谁知风和日丽的天气,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又是一番怎样的暗流涌动。
“王屠夫,王屠夫。”一阵呼喊声将他惊醒,陡然睁开双眼,闪过精芒,一道噬人的杀意脱眼而出。
“啊。”那呼喊王莱的人,大叫一声,不知瞧见了什么,连退几步,倒到地上,身体还不禁抽搐几次。
王莱见了瞬间磨灭眼中的杀意,换上了一副平易近人的笑容,连忙上前搀扶。
王莱边扶边打落衣上灰尘,打趣道:“你可没事吧,若是想要讹人,怕是找错了人,我可没钱赔你。”
这短衫男子,惊魂未定,深吸了几口气,朝着王莱的面庞复看再三,才缓过神来。王莱见过这短衫男子几次,知他是街上车马行的小厮,这才开口打趣。
“不见了。”短衫小厮指着王莱的脸庞,声音颤抖,“刚才我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恶鬼在你眼眸里。”
王莱知他说的什么,但不能直言相告,就想遮掩过去:“怕是你眼花看错了。”
“那应该是我眼花看岔。”他又看了一次。
忽然脑中灵光一闪,想起自己来肉铺是为了什么,急忙说道:“可还有肉?今日我家掌柜临时设了一场家宴,需要些肉食。”
“这剩这些,如果你要便全包起来了。”王莱指了指案板上仅剩的几条肉。
他沿着王莱手指看向案板,眼角挤出几条皱纹,一脸的难色。
“这些怕是不够,我跑了一两家都说全卖完了,往日可也没有这般稀缺。”
王莱走到肉铺里,摇了摇头,回道:“我也不知,近一个月来,肉食消耗极快。一两月前,直到午后还没有卖完,如今,一上午便卖了大多半。”
“也罢,这些都要了,我再往别家肉铺看看。”
王莱将肉条串起,递给了他。短衫小厮接过肉条,放下几钱银子,转身快走。
“好嘞,您慢走。”王莱照本宣科地跟了一句。
他先是快走,随后看了一眼天色,小跑起来,一溜烟便看不到他的身影。
……
乌云遮住午时的毒太阳,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阵小雨。俗话说:“立秋不下雨,二十四只秋老虎。”今年立秋后,没有下过一次雨,也就现在下了这场小雨,想来还要热上好几日。
王莱将肉铺收拾一番,用自己蒸馏过的烈酒上下消一遍毒,便收了牌招,关了门,拿起一把油纸伞,走到了大街上。
去年刚醒时,本想靠着一手烈酒发家,一番打听后,才知道酒业竟是官营。凡是私营贩酒者,一经查处,便以砍头问罪。加之此地风情,偏爱馥郁香气、醇厚绵甜的黄酒,遂打消了靠蒸馏烈酒发家的打算。
只少量做了一些,用于自饮及赠人。也正靠了这烈酒,才让麻老屠夫收了王莱,做了徒弟。
小雨落在油纸伞上,铃铃作响;清风穿过粗麻衣服,带来一丝清凉,驱散了身上的燥气。王莱走到大街上,左顾右看感受着这座江南小城的气息,长吐出一口浊气。
打算在街上买上几件物什,傍晚去麻老师傅家时,好送给他的女儿,也算是王莱的师妹。买完送礼的物件后,就要准备明天的生意了。
这年头又没有冰箱,天气又是这般炎热,鲜肉放上一两天,怕不是要臭了。虽说硝石制冰,凿有冰窖,那也是专供官宦门楣,次等富贵人家,怎么也轮上王莱这平头百姓。
通常都是凌晨五更时,雄鸡啼鸣,天刚刚放亮,便把一头肥猪杀了。依着前一天清晨各家酒楼、客栈订的清单,各自分好肉筐。依次送上门去,结了钱,再订明天的肉量,还有多余的,便留在自家肉铺发卖。
月前所耗肉量便有所增加,近半个月来,每日所耗肉量陡增,怕是要多杀两头猪了。当然夏阳城也不止王莱一个屠夫,一家肉铺。
大街上因下起了小雨,人少了许多。不少临街的摊位,索性收了摊位,回家去了。
东边日出西边雨,几家欢乐几家愁。
路上行人都往茶棚酒肆避雨去了,倒是人声鼎沸,生意红火。王莱没有走进人满为患的酒肆茶楼,径直走向了街边的一家打着「张家面铺」的摊位。
“张伯,最近生意可好?”
摊主正用笊篱捞面,听见声音,仰起头来,定睛一瞧,轻笑道:“原是王哥儿,我竟没听到您来的脚步。”
连忙请王莱进摊坐下,还不忘先用抹布擦拭一遍长凳,这才用恭敬的语气,问道:“可还是老样子?”
王莱只知道这摊主姓张,四十多许的年纪。前两年,才来回夏阳城经营起了这家面铺。因他面相苍老,王莱便唤他一声张伯。张伯说他之前,本是一名镖师,常年风餐露宿,这才显得格外老一些。
“老样子,你这一口热汤面,实在是难忘,一早上就馋得不行了。”
王莱环顾面铺,见五张桌子都坐了人,随口说道:
“看你这生意着实不错。”
“这还是托您的福,不是您教了我卤味的法子,才让我家生意起死回生。”
张伯嘴上应答着,手上功夫却是不停,揉面,扯面一气呵成,一会的工夫,面粉就变化成了一把粗细一致的面条。这时水已烧开,咕噜咕噜地翻腾着。
“哪里的话,你家的面条滋味本就不错,我也不过帮着你提了一点建议罢了,
再说我肉铺的下水不都让你家买了去,你也是我的一位大主顾,还要谢你光顾我家生意。”
张伯将刚做成的面条,撒进翻滚的开水中,面条在开水中上下翻腾恰是白蛟行洪,群蛟争龙。
没一会儿,张伯便端上一碗新鲜出炉的面条:“王哥儿,真是客气。您的面好了,还请慢用。”
青花大碗里盛着琥珀色的汤底,油花在水面织出细密的纹路,加之点缀着几点翠绿葱花,最关键的是这浓油赤酱的卤味浇头,一加上香气四溢,令人食欲大开。
“多谢。对了,走时打包一份卤大肠。”
“好勒。”
王莱挑起面条吃上一口,眼里满是这条街上的众人:抱着孩子出来游玩的夫妻,丈夫用拨浪鼓挑逗着孩子;唱着童谣,三五伙伴一同在街上穿来穿去的总角小孩;雨停了,耄耋老人也走出了家,走到茶棚,听起书,喝起茶来。
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正是这红尘五千丈,一时稳住了心中的无边怒意。
王莱喝下最后一口鲜香的面汤,才一脸满足地放下竹箸,结了账,提起用油纸打包好的卤味,走上了这大街闲逛了起来。准备挑几件女孩家喜欢的物件,傍晚去师傅家时,好作为礼物送给她。
一场小雨过后,暑气消退不少,王莱闲步临街的摊铺,停在一家卖脂粉首饰的铺子前。视线快速地游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,一时不知要选什么。
王莱听过、见过不少,甚至脑海中有许多化妆品的名字,但这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。他随手拿起一个陶制胭脂盒,打开看了一眼——玫红色胭脂,也不知道是不是佳品,便又放了回去。眼睛忽然被一支掐丝花卉银簪吸引,将它拿起,端详了起来。
“客官好眼光,这是我这摊上最有价值的首饰了。”
王莱自然不信摊主的话,也知这不过是摊主卖货的话术,只是对这根银簪有眼缘,就让摊主将它包了起来。
结过账,就要往猪档赶去,挑选明天凌晨要杀的猪。正走着,忽见前方人头攒动,一群人乌央乌央围在一起。身边路人,向后招手呼喊:“快走,快走,要挑个好位置,去晚了可看不着了。”
王莱心念一起,爱凑热闹的本性偶现,身随心动,涌入人流,借着人缝穿到了人群前。但见两个赤裸上身的汉子,肌肉结块,一个束发个高,一个个头似孩童,面相成熟,应是个侏儒。
那束发个高的汉子上前一步抱拳相迎,说道:
“我们兄弟俩,从河北逃难而来,路经宝地,盘缠耗尽,所幸还会点庄稼把式。今给大伙儿,表演一番,赚个路费。”
说完,个高汉子向四方抱拳鞠躬,后退几步,将地空出,拿出铜锣“绑、绑、绑”地敲了起来。围看的人越来越多,里三层,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。
侏儒汉子上场连翻了几个后空翻,引得围看的众人纷纷叫好。随后又表演起来,徒手劈砖,柔术等节目。现场的气氛,热闹极了,不断有人喊道:“再来一个,再来一个。”
侏儒汉子擦了额头的汗,下场休息片刻。高个汉子上场,先是抱拳致敬,见气氛高涨,就要拿出真功夫来,便故作悬疑道:
“接下来,诸位看官可有眼福了,我们哥俩的绝活一般可不展示。今天各位父老乡亲来这么多人捧我们哥俩的场,就给大家表演表演。”
高个汉子使了个眼色,侏儒汉子后方行李处,拿出一杆红缨枪,抛向空中。高个汉子接过红缨枪,先是耍了一套花枪,「回马三身刺」,一点寒芒先到,随后枪出如龙,一枪比一枪迅猛,随后,收枪直立,红缨枪正与高个汉子齐头。
“各位乡亲父老。看了。这杆红缨枪可是真货,可不是银样镴枪头的样子货。等会儿用它来给大家表演刀枪不入的硬功夫。”
侏儒汉子走上场,扎起马步,运起气力,裸露在外的肌肉块更加隆起。好一身腱子肉,肌肉虬结,侏儒的身躯竟有武将般的肌肉,更显此人非常一般。
“我家这兄弟,别看他身材矮小,可年少时偶遇世外高人,传授过武学。我曾亲眼见那高人,举手投足之间,便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喝退。单手就举起一块小山般的巨石,轻轻一掷,你们猜这么遭?”
高个汉子站在场上,侃侃而谈,不断挑动着在场气氛,时放时收,掌控着现场的节奏。说到关键时刻,又停了下来,引得在场看客心痒痒。
“怎么了?”“莫要卖关子。”“快说。”
高个汉子见气氛已到高潮,演出夸张惊讶的表情,说道:“那被喝退的大虫竟压在了巨石下面,成了肉泥。
我这兄弟,虽然没有那般厉害,但也有七八成,今天就给大家一手。”
高个汉子脚一踢起枪杆,双手持枪,耍了几下,围着侏儒汉子转了起来,手上的枪头不停颤动。